妙玉有点神秘,在于她是金陵十二钗中唯一一个“出家人”,她的性格又与世俗格格不入。
妙玉也不神秘,皆因她的来历一清二楚,不但叙述的明白,更有邢岫烟作为证人。
(第十八回)又有林之孝家的来回:“采访聘买的十个小尼姑、小道姑都有了,连新作的二十分道袍也有了。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,本是苏州人氏,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。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,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,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,方才好了,所以带发修行,今年才十八岁,法名妙玉。如今父母俱已亡故,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,一个小丫头伏侍。文墨也极通,经文也不用学了,模样儿又极好。因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,去岁随了师父上来,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。他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,于去冬圆寂了。妙玉本欲扶灵回乡的,他师父临寂遗言,说他‘衣食起居不宜回乡,在此静居开云真人,后来自有你的结果’。所以他竟未回乡。”
妙玉出家的地方就是姑苏城外香雪海的玄墓蟠香寺,邢岫烟一家就是租的玄墓蟠香寺的房子。二人从小一起长大,妙玉堪称是邢岫烟的老师,不但传授了知识,更培养了她闲云野鹤一般的性格。才使得邢岫烟没有被小户贫寒的生活摧折,真正成长为“看来岂是寻常色,浓淡由他冰雪中”的淡然处世之道。
妙玉其人“天生成孤僻人皆罕”,贾宝玉形容她“万人不入他眼”,比林黛玉的“目下无尘”要更严厉。
比如李纨与妙玉就各不入眼。以李纨的佛爷性格尚且说出深厌妙玉其人,可知妙玉行事之乖张。
但真正能够入她眼的,比如贾宝玉、薛宝钗、林黛玉、史湘云、邢岫烟几人,却都对妙玉有点“敬畏”,不敢在她面前放肆。这就说明妙玉其人有令人敬畏的“本事”和“德行”。
曹雪芹在妙玉判词中,用“美玉”形容槛外人妙玉,用“污泥”形容槛内的世人和世道,便注定妙玉是个德行高尚如美玉,庄子一样不容于世,阮籍、刘伶一样不被世人理解之人。
所以,妙玉嫌弃刘姥姥脏,不是刘姥姥人老而脏,人穷而脏。而是刘姥姥三番两次来贾府打抽丰行“嗟来之食”的德行,不被妙玉认可。
曹雪芹尤其在二进荣国府时塑造的刘姥姥形象,说明不缺吃不缺穿的刘姥姥接连来贾府要钱,就是不高尚的行为。
妙玉、黛玉、宝钗和宝玉不喜欢刘姥姥,是对其嗟来之食的否定,与老人、穷人无关。
仗义每多屠狗辈,就像仗义帮助贾芸的醉金刚倪二,不能因为做了好事,就一笔勾销他之前是放印子钱的泼皮破落户(无赖流氓)。
德行有亏者被人鄙视,就好像孟尝君门下看不起“鸡鸣狗盗”者差不多,是“德”的比较。
既无损妙玉品德高尚,也无损刘姥姥知恩图报。只是各有人生立场,有所为有所不为,俗话说:道义之争。
不过,曹雪芹可能也没想到三百年后,妙玉被千夫所指,刘姥姥却被万众追捧。这又是个意外了。
妙玉的结局,根据八十回前判词和[世难容]曲子等线索推测,是在贾府抄家后回到了姑苏玄墓蟠香寺。极有可能惜春和鸳鸯都随她而去。并在瓜州渡口,与贾宝玉还有最后一见。
对妙玉来说,脱离了避世的大观园后,槛外人重新进入槛内,要再面对红尘肮脏,就如“到头来,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。好一似,无瑕白玉遭泥陷……”
至于妙玉的结局,[世难容]曲子也有“可叹这,青灯古殿人将老,辜负了,红粉朱楼春色阑……又何须,王孙公子叹无缘。”显然是与惜春一样,青灯古佛相伴到老。
所以,八十回前已有的线索,迥异于八十回后续书将妙玉的“洁与脏”隐喻为被强盗掳走,玷污了清白。
对妙玉来说,重蹈红尘俗世,就已经是美玉深陷污泥肮脏,又怎么可能被强盗玷污了去。
妙玉“男不男,女不女开云真人,僧不僧,俗不俗”,她的观念中并没有男女之情,全然是精神世界的趋同。
这就类似庄子与世人没什么好说得,才把自己比作蝴蝶、比作大鱼、大鹏……世人觉得他们是疯子,他们却看世人如傻子。格格不入,是为畸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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续书作者比曹雪芹差的太远的原因,就在于他用最粗鄙的方式,破坏了曹雪芹最高尚的设定,才使得人物猥琐又面目可憎。尽管后四十回也有精彩,却比较前八十回差之太远。
曲解美玉和污泥作为“德行”高尚对比,以男女之事作为脏与洁的概括,简直玷污了“礼义廉耻”,也没能明白曹雪芹的原笔原意。
当然,以上属于君笺雅侃红楼的个人观点,有不同意见也属正常。妙玉其人本身就有争议。
但曹雪芹以“美玉”比喻品德高洁,以污泥比喻品德脏污,绝不会错。更不可能用男女之事形容妙玉的“洁与脏”。不多赘述。
说回妙玉的出身问题,原本没有意义。但因有些读者认为妙玉手里的茶器等太过于“珍贵”,便认为其出身不凡,甚至与秦可卿一样被赋予了“公主、郡主”的身份,就要客观的讲一讲。
原文对妙玉的来历解释的清清楚楚,上文也做了引用。她就是出身姑苏的仕宦之家,因自小多病,百药莫医,不得已才被送去佛门出家后病好了。
妙玉的这段故事,是不是很眼熟?皆因与林黛玉的遭遇类似十之八九。当初林黛玉就曾讲过自己的经历:
(第三回)“我自来是如此,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,到今日未断,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,皆不见效。那一年我三岁时,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,说要化我去出家,我父母固是不从。他又说:‘既舍不得他,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。若要好时,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,除父母之外,凡有外姓亲友之人,一概不见,方可平安了此一世……”
如今妙玉身边只跟着“两个老嬷嬷,一个小丫头伏侍”,与黛玉身边奶娘王嬷嬷,丫头雪雁也没差别。
至于她的那些被她称之为贾府都没有的“茶器”,尤其是要砸碎都不想给刘姥姥的“成窑五彩小盖钟”,放在如今怕不是要价值上亿。就算在明清时代,这样一个比鸡缸杯更大的成窑精品,怕不也得价值一两百金。
更何况她还有“(分瓜bān)瓟斝”、“杏犀䀉”、绿玉斗和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的大海……这些家伙事儿,哪一个也都是价值不菲之物。
首先,妙玉家本就是读书仕宦之家,指靠科举仕途世代当官的传世之家,类似林家和李家。
这种人家数代的积累,要有妙玉那几样茶具并不难。甚至很多书籍字画肯定更值钱。
就说林黛玉从家中搬回来的那些书籍,其中肯定会有很多“善本古籍”,哪一样也未必不如妙玉的茶具。
她们这种传承断绝的人家,算不得破落户。不像柳湘莲那种世家子弟穷的祖宗的好东西都典当差不多了。
可就算如此,柳湘莲还有价值不菲的鸳鸯剑。石呆子的二十把扇子,贾赦出价五百两银子还不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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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况,玄墓蟠香寺也不是个破落的小庙。不但有房子有地租给邢岫烟家,就是妙玉师父轻易就能带着妙玉进京避难,又走林之孝家的门路安排她进贾府,岂是没有家底的?
不管如何,妙玉的身份、来历是一清二楚。她存在于大观园,作为金陵十二钗之一,固然也是茫茫大士说得应劫之人。实际她在大观园,是被当做有“神谕”之人,代替僧道二人泄露一些“天机”的存在。